飄在人間~

兵解

一、新聞

「是的，謝謝小婉主播。現在由特派記者黃小唐為觀眾插播一則奇特的新聞。昨晚一夜之間，警方通緝已久的十大通緝犯，竟然一夜之間死了三個人，媒體最近披露報導的【獨居病痛纏身的老人】則死了四個，並且死因皆是一彈貫穿腦部致死，死者分別是……。」
「各位觀眾午安，接著繼續報導引起廣大討論的連續槍擊案件，除了都是一槍斃命外，兇手犯案手法越來越沒規則性，過去一週來，在不同的縣市、不同的死亡時間、被害人皆不同背景下，死亡人數由第一天的個位數、第二天的十位數，第三天已達百位數，至今則固定持續每天一千多人死於槍擊。以下是記者實地的採訪報導：
『請問小妹妹您會不會怕神秘殺手呢？』
『不會！』
『為什麼不會害怕？』
『因為老師說我是乖寶寶，所以不用怕。』
『這位運將，請問您會不會怕神秘殺手呢？』
『怕也沒有用啊！難道就不開車、不工作了嗎？可不可以調降油價比較重要吧！』
『旁邊這位大哥，請問您怕嗎？』
『大概怕吧！我還有家庭啊！因此昨天和一些朋友都去買了保險。唉！』
「謝謝小唐為我們實地報導。除了民眾感到有些無奈和恐慌外，各地銀行也出現提領人潮、桃園國際機場出現空前盛況、股市一片慘綠，反對黨則趁此發表這是執政者不仁，造成民眾的不信任……因此，今日警方終於透露消息，宣布已於三天前成立特別小組持續偵辦中……本台將持續為您播報相關新聞。」
「特別報導：經警方、法醫、與各相關領域研究人員多日研究後，發現本案件的幾個共通點，一、死者皆一槍斃命；二、死者死時都面帶著安詳的微笑；三、死者皆無正面的社會貢獻能力。因此，總統呼籲民眾不用擔心，他說這看來對國家是好的，對絕大多數奉公守法的人民都是有利的，但也請兇手適可而止，並警告反對黨不要藉此擾亂社會秩序，否則……」

二、面具

寬闊明亮的辦公室裡，一方面坐著一個小腹微凸、穿著高級西裝，白白胖胖的臉看來似乎養尊處優，但俐落的平頭和精華內斂的眼神，直截地令人察覺一股不怒而威的霸氣。另一方面坐著一位年輕的小伙子，一張樸實的國字臉和五官雖然略顯英氣，不過和友台大打的甜美俏麗主播牌比起來，工作時總是沒有表情他，雖然看似更加地公正翔實，但實際觀眾反應卻是無趣和不討喜。
「小唐！」
「是，老闆。」小唐內心直覺感到不妙，但臉上仍然沒有展露任何表情，或許，除了沈重的哀傷外，他已經沒了其他的感情。
 「你知道我今天找你來是想說什麼嗎？」
 「大概……猜的到。」
「好，那你說說看。」老闆露出微笑說。
「最近各家新聞台競爭激烈，應該不擇手段爭取獨家新聞。」
「好！好！你知道就好。」老闆的微笑似乎更深了。「若出現人員異動，希望你也能體會公司的為難，時勢造英雄嘛，最近的事件或許是你最後一個機會了。加油啦！下去吧！」
「是，謝謝老闆的指教。」
小唐心情苦悶地回到後台休息室，打從入這行不久，心裡便懷疑起自己是不是適合這個行業，大學所學的「旁敲側擊、客觀報導、如實呈現」似乎不適合觀眾胃口，因為被政客挑起對立情緒的觀眾們，反倒更喜歡重口味的「現場直擊、主觀報導、血腥呈現」。
思考便像藏在湖底的水鬼一樣，令溺水的小唐越沈越深。「呼！」他吐出一口悶氣，並大吸一口氣，昨天不知為何昏睡了一天，至今都還昏昏沈沈、使不出力氣的，看了看行程表，低罵了一句含糊的髒話。現在的他完全不想工作，而是完全地放空、放空。
這時，他腦中又不禁浮現一個令他魂牽夢縈的容貌，她輕柔、善解人意、彷彿能夠穿透身體撫慰靈魂的微笑，由她來播報的話，不管是什麼新聞，應該都可以變成美好的吧！
小唐下意識地摸摸胸前的口袋，原本應該放一包淡七星香菸的口袋，由於小婉的威脅利誘下，他終於成功地戒了，每當想起她輕嗔薄怒的告誡和表情，心裡便會溢出甜甜的幸福感。但這次，給他回應的卻是兩張折得厚厚的信紙。
因為他知道只有一個人會寫信給他，所以懷著疑惑和期待的心情，小心翼翼地攤開了信紙，他越看越激動，感到不可置信而再看了第二次、第三次，確定每一個字跡和行文的情感都是她寫的後，激動和懷疑逐漸化為無助與自責。
小唐雙眼彷彿兩口古井，那麼幽怨、深沈、又空洞地看著行事曆上被紅筆圈起來的某天，突然，彷彿川劇變臉似的，魔鬼般的猙獰與無表情的面具交替抽換著，彼此爭執著、僵持不下，最後由來自九幽冤魂的哀慟面具取得勝利。
他喃喃地唸著：「笨蛋！笨蛋小婉…小婉…」聲音由顫抖著低吼，逐漸變為令人心碎的嘶啞。接著他淚流滿面、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公司，等到有意識時，才發現自己已經進入那間名叫「美麗人生」的新網咖店。

三、美麗人生

公司的同事幾乎都不知道，當家主播小婉其實不僅是他的同事兼大學同學，兩人還是默契絕佳的CS(射擊遊戲)的玩家。對媒體工作人員來說，共通點便是下班後找件事徹底發洩一下工作緊繃的心情，而CS便成了兩人親密友誼的一座橋樑……直到紅筆圈起來的那天，小唐下班後傳了封簡訊給小婉：「晚上八點，公司旁新開的那家網咖見！」
兩人絕佳的默契與信任，在最後一局展露無疑，當時，警匪兩組沈悶的對峙和相互揣測心理下，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，直到倒數十秒時，小唐衝了出去，「噠噠……」沒意外地成了千瘡百孔的屍體，不過卻成功地換來小婉從暗道兜到對方後面，以連續兩個爆頭作為精彩的結束。
他們冷靜的判斷力與戰術造成的壓抑氣氛，令圍觀的觀眾差點喘不過來氣來，而安靜的對戰在最後幾秒爆發時，則令觀眾看得血液倒流、激動不已，甚至都感到內心的震驚，於是，整個網咖突然安靜了兩秒，之後則是響起了一陣陣的驚嘆聲、口哨聲和興奮的助威聲。
就在兩人互相用眼神分享著勝利的喜悅時，忽然大約三十多歲、貌不驚人像路人似的網咖店老闆走到兩人的旁邊問：「不好意思，打擾一下兩位。看兩位打得不錯，請問兩位有沒有興趣玩玩本店自行架設的私服呢？」
小唐看了一下小婉問：「如何？有興趣嗎？」
 小婉看了看時間：「嗯……時間還早，可以玩看看。」
「老闆，你們的私服有什麼特別的嗎？」小唐問。
老闆露出了得意的笑容：「我們私服裡的地圖是由IMAX集團和Google Earth聯合製作的，因此，絕對會帶給你們宛如身歷其境的超真實感的喔。當然，裡面還有很多高手呢！你們決定要玩了嗎？」
 他們跟著老闆上了三樓，看到許多玩家在真實的地圖上瘋狂地狙擊對手，超擬真的細緻和音效，加上高手環伺的感覺，讓兩人不禁湧起難以言喻的激動和不安，他們發現互相握著的手都出了些手汗，不禁相識一笑互相鬆開了手，卻沒發現其他玩家都呈現異樣的興奮狀態。
老闆見狀便微笑說：「我們這私服和店名一樣叫作『美麗人生』，來，你們坐這裡，待會你們一邊玩我會一邊解說。」
「有十六張地圖，分別是台灣十六個縣市。選定一個後電腦會隨機出現該縣市的某個場所，接著的設定便和一般市面上的遊戲差不多。比較特別的是，只能選死亡模式。」
 小唐聽著便迫不及待地表現出躍躍欲試的態度，小婉感覺到冷靜的小唐似乎與平常有些不同，女性的直覺令她意識到了某些問題：「請問回合時間和勝利條件呢？」
「噢！對了，時間是一天，回合也只有一個，現在是晚上十點，也就是說只剩下兩小時，由於是死亡模式，只要在今天結束之前，己方死的次數小於敵方死亡數，這樣就算贏了。」
小婉仍然覺得有點不對勁而繼續問：「這樣和美麗人生有什麼關係呢？」小唐興奮的心情被打斷，眼神似乎逐漸回復冷靜。
 老闆則露出笑容，莫測高深地說：「噢！問得好！等你們今天玩完，明天就會知道囉！好了，你們盡情享受這個遊戲吧！」
當他們開始進入遊戲後，突然冒出的每一個敵人，似乎都變成自己出生以來所憎恨、厭惡的人事物，並且百般的挑釁著自己。於是瘋狂的殺戮心像洪水暴漲般難以抑制，在AK咆哮掃射對方的同時，他們發現若射擊身體，只會讓敵人不停的抖動和掉血，卻不會倒下，直到射擊到對方頭部時，紅白色的液體自由地奔放起來，瞬間在地板和背後牆上創作了一幅寫意的生命潑墨畫，接著，見到敵人露出安詳的微笑……
早晨，小唐試著回想，那「微笑」之後的實際操作情況，卻只有模糊不真切的印象，只感覺當時和現在的自己很累、很累，並且除了頭痛欲裂外，還感到莫名強烈且如海般深沈的哀傷，然後他便昏迷了一天。

四、小婉的信

小唐，你收到信了嗎？
當晚，你說要帶我到朋友開的新網咖。沒錯，那裡設備是不錯，甚至還有觀眾，這或許會令比賽者更加地努力，但是你平常總是喜歡靜靜地玩，不是不喜歡加油吶喊的嘈雜和虛榮嗎？
更奇怪的是，一個年輕看來頗精明的小伙子走過來對恭敬地你說：「老闆！樓上準備好了，要上去了嗎？」
你當了老闆嗎？為什麼沒跟我說呢？當我看看手錶說要回去時，為什麼當時你像個小孩一樣強拉著我玩呢？印象中，除了每天堅持要我聽你唱完情歌才能睡覺外，你不曾強迫我做任何事的。因此，這讓我內心有一點點的期待，我想了想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？難道你是要給我什麼驚喜嗎？
真的，我不知道那畫面為什麼會那麼真實，但你帶給我的不是驚喜，而是驚訝與無法置信，從一開頭你種種的不對勁，在玩遊戲時更加明顯，你不再是原來那個冷靜、平和、穩健的小唐了，而是完全變了一個人，激動、嗜血、殘暴……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當時的你。
「小唐！小唐！……」我在旁邊叫了你好幾次，但你不是粗魯地說不要吵，就是不理我，當作我不存在，如果是這樣，那又為何要我跟你來玩呢？
你令我感到害怕了，因為殺紅眼的你，不自覺地露出凶殘又詭異的笑容，我忍住想逃走的念頭，在旁邊一直看著不是你的你，因為我想幫你，不過，這卻讓我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。
為何你狙殺掉的敵人都露出了安詳的微笑呢？「安詳的微笑…」突然令混亂無助的腦袋連結到最近播報的新聞畫面，看見我露出疑惑的表情，一直隨侍在旁的年輕小伙子見狀立即解說：「我們老闆厲害吧！他殺的全都是壞人與沒用的人喔！說不定明天新聞就會報出來了呢！」
當時聽了這些話的我差點暈倒，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能在這時候倒下，並試著叫醒你，但你依舊沒有回應，想強行把你拉走時卻被那位小伙子阻止了：「其實，這是以改造的降頭術和道術所設計的靈力遊戲，因此，強行帶走遊戲者是很危險的。」
「難道沒有其他的方法可以救他嗎？」
「救？」小伙子的眼神由世俗的精明逐漸轉為老人的睿智溫和：「事實上，死亡模式下的他，現在正以分化元神的方式入世行善呢！雖然他最終仍不得不藉由尸解以避天劫或末劫。但其實有一個方法可以代替他。」
「代替？」
「對！正如遊戲一樣，妳可以掩護他，也可以負責主要的攻擊，而在這遊戲中，妳則可以化作他的槍，就是以『兵解』替代他的『尸解』！」
小唐！你一直對這國家社會懷抱著理想，雖然不知道一向溫和的你，為何會選擇如此偏激的手段，但就像我們在遊戲中、工作裡一樣，默契絕佳的我們彼此互相信任著、依賴著而獲得一次次的勝利，因此，這一次我也會繼續相信你，我想，這就是當天激動、失態而無法言語的你所要告訴我的，也是我現在要告訴你的。
這封信我請你那位道友轉交給你，記住，我已經化為你的槍囉！一直以來，你總是任性地想保護著我，這次，也讓我任性一次，一次就好喔！讓我保護你嘛！好嗎？相信你一定會用它成功地打造一個理想的國度吧！加油喔！就像戒煙一樣，你一定會成功的。
小婉

五、新聞？

美麗人生的三樓，「啪！」一支煙點了起來，煙霧開始瀰漫，往事卻歷歷在目，「笨蛋！笨蛋小婉！小婉…妳不在的話，我戒什麼煙呢？沒有妳，算什麼美麗人生呢？我如何為妳打造理想國度呢？小婉，妳現在在哪裡？笨蛋！笨蛋！笨蛋啊！」
悲痛欲絕而視線模糊的小唐進入了遊戲，舉起了他最愛的槍……。

＊       ＊       ＊

「各位觀眾午安，經過了四十九天，連續槍擊案件終於不再發生了，雖然真正的兇手還沒抓到，但有一則意外的小插曲，警方於昨晚接獲某網咖報案說有人暴斃，到了案發現場的發現桌上有一封遺書，內容竟然承認死者自己就是兇手，不過經警方徹夜調查後發現，原來他僅是一名熱愛CS的記者，可能由於工作壓力過大或沈迷遊戲的緣故，導致精神異常，竟然還寫：『人都是我在遊戲中殺的，殺這麼多人的原因是因為壞人太多、沒用的人太多、人類太多，為了社會好、為了環境好，殺一人是無奈、殺一萬人則是策略……』真是莫名其妙、泯滅人性……警方將會繼續追查真正的兇手……」

END

2007年7月21日, 上午 11:43:2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