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酒
我問:「為何如此愛酒?」
對曰:「天若不愛酒,酒星不在天。地若不愛酒,地應無酒泉。天地既愛酒,愛酒不愧天…已聞清比聖,復道濁與賢,聖賢既已飲,何必求神仙。三杯通大道,一斗合自然,但得酒中趣,勿為醒者傳…一尊齊生死,萬物故難審,最後失天地,兀然就孤枕,不知有吾身,此樂最為甚!….酒酣心自開,辭粟臥首陽,屢空飢顏回,當代不樂飲,虛名安在哉!…但使主人能醉客,不知何處是他鄉…勸酒相歡不知老…洒酒澆君同為歡…酒來笑復歌,興酣樂事多…且樂生前一杯酒,何須身後千載名…君愛身後名,我愛眼前酒,飲酒眼前樂,虛名何處有…四座最清光,為歡古來無…且復命酒尊,獨酌陶永夕…千金買一醉,取樂不求餘…與君數杯酒,可以窮歡宴…醉罷同所樂,此情難具論…大笑同一醉,取樂平生年…我醉君復樂,陶然共忘機…」
「難道非因有所憂愁?用以解愁銷憂?」
對曰:「窮愁千萬端,美酒三百杯,愁多酒雖少,酒傾愁不來…人生達命起暇愁,且飲美酒登高樓…百年三萬六千日,一日須飲三百杯…棄我去者,昨日之日不可留。亂我心者,今日之日多煩憂。長風萬里送秋雁,對此可以酣高樓。蓬萊文章建安骨,中間小謝又清發。俱懷逸興壯思飛,欲上青天攬明月。抽刀斷水水更流,舉杯銷愁愁更愁。人生在世不稱意, 明朝散髮弄扁舟。」…
我不禁問:難道只有酒可以解憂愁嗎?不是舉杯銷愁愁更愁嗎?而昨日與今日兩句是表示「功業莫從就,歲光屢奔迫」的精神苦悶嗎?若是的話,那為何接下來數句突作轉折,從極端苦悶轉到朗爽壯闊的境界呢?這是您的嚮往還是您的心境如此的曠達?不是才剛說到「長風萬里嗎」?為何又換了情境而「攬明月」了呢?「抽刀、舉杯」二句突地由九霄雲端跌入苦悶的深淵,是您的身體被羈束於污濁的現實中,而不讓您的精神在幻想中遨遊馳騁嗎?於是讓您由不盡的流水聯想到無窮的煩憂,然而您的做法竟是「散髮弄扁舟」以逃避不稱意的苦悶。是逃避嗎?消極嗎?抑或這是您最好的選擇?…」
「唉。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,奔流到海不復還。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。朝如青思暮成雪。人生得意需盡歡,莫使金樽空對月。天生我才必有用,千金散盡還復來。烹羊宰牛且為樂,會需一飲三百杯。岑夫子,丹邱生,將進酒,杯莫停。與君歌一曲,請君為我傾耳聽。鐘鼓饌玉不足貴,但願長醉不願醒。古來聖賢最寂寞,唯有飲者留其名。陳王昔時宴平樂,斗酒十千恣歡謔。主人何為言少錢,徑須沽取對君酌。五花馬,千金裘,呼兒將出換美酒,與爾同銷萬古愁。」
「得意過?『鳳凰初下紫泥沼,謁帝稱觴登御筵。』似乎是;然而『彈劍作歌奏苦聲,曳裾王門不稱情。』又似乎僅有失望和憤慨。但後兩句表達了您的高度自信,因而能為如此的未來高歌,破費亦不算什麼,因您能驅使金錢而不為金錢所使,『曩昔游維揚,不逾一年,散金三十餘萬』,是何等豪舉。而這場盛筵,決不是『菜要一碟乎?兩碟乎?酒要一壺乎?兩壺乎?』而是整頭地『烹羊宰牛』不喝上『三百杯』決不干休。『陳王』於丕、叡兩朝備受猜忌,有志難展,是與『大道如青天,我獨不得出』相應和嗎?主人兩句,究竟誰是主人呢?…」
「知道誰是主人又如何?!三杯通大道,一斗和自然…且須一盡杯中酒…相看不忍別,更盡手中杯…龍泉解錦帶,為爾傾千觴…千杯綠酒何辭醉…留連百壺飲…」
「飲則當通宵徹夜,宜醉宜狂,贏得豪飲,博得狂名…您可是醉了?」
「醉了,我醉了嗎?待取明朝酒醒罷,與君爛醉尋春暉…催弦拂柱與君飲,看珠成碧顏始紅…醉來臥空山,天地及衾枕…醉來脫寶劍,旅憩高堂眠…揚玦揮四座,酩酊安所知。齊歌送清觴,起舞亂參差…酒酣舞長劍…酒為劍歌雄…三杯拔劍舞龍泉…要須迴舞袖,拂盡五松山…三杯容小阮,醉後發輕狂…懷古醉餘殤…酒酣欲起舞,四座歌相催…巴陵無限酒,醉殺洞庭秋…取醉不辭留夜月…三百六十日,日日醉如泥…昨日東樓醉,還應倒接離。阿誰浮上馬,不省下樓時…開顏酌美酒,樂極乎成醉…」
「或問天、或高歌、或舞劍、或臥眠、或獨笑、或戲謔、或恃醉狂言、或輕傲王侯、時令粉黛動情,亦教公卿驚色…您真的醉了。」
「兩人對酌山花開,一杯一杯復一杯。我醉欲眠君且去,明朝有意抱琴來。」
「好,就那麼告辭了,可莫要去捉月,呵!」
矛盾
不是已看穿人生飄忽不過數十寒暑,無根無蒂,似沙塵隨風飄散;世事衰榮如幻夢而無一定;昔日仁民愛物抑或暴虐無道之君王,忠臣叛將何在?「黃鸝啼得春歸去,無限園林轉首空。」無情的光陰,帶走了青春;自然的趨勢,埋葬了名利;而今只剩一片荒土荊棘,任人弔望,任人踐踏!「人生達命豈暇愁?」那豈不就應盡情的享樂、尋歡、夜夜秉燭?那麼所憂所愁為何事?此為其矛盾之點,或許雖然表面看來況達,但想必內心深處仍為落魄、不得志、不稱意、有志莫騁、人獲我失…等理由而愁了憂了,到了萬分無奈的地步,便會自我解嘆,採激烈手段者如屈原之投汨羅江,滿腔熱血,灑向江流,和死神攜手同遊,作為其最後歸宿或如詩人白居易的朋友唐衢,是以善哭著名的,以哭來消除苦惱煩憂;他如信仰宗教、祈禱念佛…然而中國詩人則以採取飲酒來解愁者為多。為什麼呢?壺一把,杯一隻,不論有幾多愁緒,幾多怨鬱,一入醉鄉便都煙消雲散,憂愁既去,樂趣自生。是故曹孟德曰:「何以解憂,唯有杜康。」東方朔曰:「銷憂者莫若酒。」陶淵明曰:「酒能袪百慮。」究竟飲酒和詩有何關係呢?為何詩人一飲了酒,便大賦起詩來,所謂「斗酒三百篇」便是。日人廚川白村《苦悶的象徵》說到:「人類本賦有創造的生活力,此種創造的生活力,倘若受了阻礙時,便生反動,而做不平之鳴,文學就在這而產生。」杜甫說:「道消詩發興」「遣興莫過詩」;白居易說:「悶發每吟詩引興」;《詩品》說:「使窮賤易安,幽居靡悶,莫尚於詩矣!」而喝了酒後便「頹然靡然,昏昏冥冥,天地為之易位,日月為之失明,目為之眩,心為之荒惑。」全部神經都飛揚跋扈起來不受指揮,仰天而呼嗚嗚,拔劍繞室以舞,高談雄辯,白眼望天,歪帶著帽子也可,說小羊有角也可。不知有物,不知有我,不知有什麼功名富貴勢位權力,一切的一切,都被忘記吞食了,這時虛偽完全失了它的領土,妒忌早已藏了它的尊嚴,束縛人的道德法律,都給酒氣斬斷了。所謂酒中有真,酒能忘機,胸中有什麼鬱結、有什麼不平,一一都在下意識作用領導之下,不由自主的暴露傾吐出來,把這些傾吐而不自知的醉話,乘著酒興,把它整理起來、美化起來,不就成了美麗的詩篇了嗎?是嗎?真的是這樣嗎?愛酒之詩人,詩人之愛酒,難道真因為有所憂愁而進入酒鄉嗎?不能僅單純的愛酒,愛酒的味道、酒醉的滋味嗎?不能是因為飽讀詩書而做詩?閒情逸致而做詩?您或許會問:「若他們再喝酒的時候做詩怎麼說?」我便答:「因為喝了酒,所以開心,因為高興,所以做詩。這看來是否和苦悶就撇清了關係呢?或許多少真的有一些苦悶的原因在內吧!就像現在的星座命理一樣,竟然說某個生日所屬的某個星座,含有其他某個星座百分之幾的性格…這不是廢話嗎?如此的星座命理,還有不準的嗎?因此我也要為自己安上備胎,正所謂狡兔三窟,不是嗎?再看到詩人的表面和內心,是否真如我所推測的:表面看來況達,內心卻是不平的?總覺得應該有個第三面,超出於表面和內心的一面,或是兩面、三面…等(此構想來自宇宙間的空間概念,除了點、線、面三度空間外,還有四度、五度…空間)。也就是說,有一層複雜的關係介於表面與內心中,這層面就是影響到況達和憂愁之情緒的變化之面,愈說愈複雜了,好,那麼用假設來解說一下,現在,可假設詩人想表現的是況達,然而心中卻仍想對社會有一番作為,但基於不得志,於是只好表現一點憂愁於作品之中,這是一般的說法;但若是因為創作,詩人做出違心之詩文呢?或許不應稱作違心,應稱為創新吧!詩人創造出一首詩,這首詩是以愁悶的筆法寫的,寫的時候雖然心情是愉悅的,但自己卻為了寫好詩而「假裝」憂愁的心來完成詩作。這假設似乎與之前欲解說的目標有點距離,不過,或許詩人也是如此而作出一首偏題的妙詩吧!以子之矛,攻子之盾。













二○○二年十二月二十日星期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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